“鴻蒙”初辟,其路漫漫
在特朗普政府壓力下,谷歌暫停華為Android部分服務,華為自研系統(tǒng)“鴻蒙”走上臺前。
有些人認為這是民族企業(yè)的“深謀遠慮”,華為的反擊戰(zhàn)打得非常漂亮。還有一些人認為“鴻蒙”將改變Android系統(tǒng)和iOS系統(tǒng)二強爭霸格局,開啟操作系統(tǒng)“三足鼎立”時代。
樂觀是好事,但事情并不簡單,太多人還不理解這后面的“戰(zhàn)爭”邏輯。
華為可以做出最好的硬件,可以寫出比Android更好的代碼,但要建立Android系統(tǒng)這樣完善的“軟件生態(tài)”,要讓全世界開發(fā)者覺得“鴻蒙”是可靠的基礎設施,絕非一朝一夕之功。因為一個完整開源“生態(tài)”的建立,不僅僅是技術的問題,還涉及到歷史、文化、法律甚至價值觀的問題。
技術的后面是標準;標準的后面是協議;協議的后面是共識;共識的后面是開源;開源的后面是價值觀;價值觀的后面是文明。
撼公司易,撼“開源”體系難,因為你是在與全世界作戰(zhàn),甚至包括自己。
鴻蒙初辟,其路漫漫。
什么是“開源”運動?
上世紀九十年代初,微軟已經成為互聯網世界的“巨無霸”,它的Windows操作系統(tǒng)幾乎壟斷了所有PC電腦。
在“自由主義教皇”、“Linux之父”托瓦茲看來,微軟是互聯網世界最大的敵人——互聯網不是封閉的,微軟違背了互聯網的基本精神,也背棄了“萬維網之父”Tim Berners-Lee的基本理念。
托瓦茲打算對抗整個微軟帝國,但僅僅依靠一己之力是不夠的。1991年,托瓦茲發(fā)起史上最偉大的“開源運動”,他構建了一個基本框架,然后讓所有程序員都能夠參與進來。1991年,Linux v0.01版本發(fā)布,開始了它偉大的“開源”之旅。托瓦茲對所有使用者說:“你可以隨意使用Linux,但你必須將同樣的自由傳遞下去,而且必須免費公開你修改后的代碼。”托瓦茲開創(chuàng)了計算機世界開放源代碼運動的自由主義精神。
這一創(chuàng)舉顛覆了以Windows為代表的商業(yè)模式,微軟的高管們對此咬牙切齒,而人們卻幾乎像看待神明一樣對托瓦茲頂禮膜拜。成千上萬的程序員不計得失地為Linux增補、修改,并隨之將開源運動的自由主義精神傳揚下去。這就是“開源”運動,它以“共享和自由”作為運動的旗幟,以“對抗強權”作為運動的目標,以“開放代碼”作為運動的手段,以“技術無界”作為價值追求,以“為人民服務”作為終極目的。
一個成功的“開源”體系,它清楚地告訴程序員們:這是一個“人人為我,我為人人”的世界,這樣一個充滿高貴情操和犧牲精神的世界,很難有人能夠打敗它。
最終,Linux成為全球最流行的操作系統(tǒng),而托瓦茲成為千萬程序員眼中的“極客之王”。
谷歌Android的“開源”戰(zhàn)事
2007年6月,喬布斯發(fā)布第一款iPhone智能手機,觸摸屏、無物理鍵盤、可在Apple store里下載智能應用,從軟件到硬件全部在蘋果完成,形成一個完美閉環(huán)。
iPhone發(fā)布消息之時,Android之父Andy Rubin正在私家車上埋怨谷歌股票漲得太快,iPhone消息傳來后他迅速做了兩件事:
1)讓司機在路邊停車長達兩個小時;
2)構想第一臺Android手機究竟應該什么樣子?
蘋果iPhone橫空出世后,它在2008年就開始引領了整個智能手機市場,天才的喬布斯讓所有競爭者望而生畏,這位瘋狂的“硅谷教父”以無與倫比想像力和執(zhí)行力創(chuàng)造一個新時代,就算強如Andy Rubin也對打敗喬布斯構建的移動世界有心無力,這是一個難以戰(zhàn)勝的神話。
與蘋果這樣的強者對抗的辦法,只有學習Linux之父托瓦茲,借助開源的力量,這也是個人英雄主義者主義者喬布斯唯一弱點,借助眾人之力,才有可能擊敗蘋果的iOS系統(tǒng)。
2007年的秋天,谷歌組建了手機開放聯盟,邀請HTC、LG、三星等手機廠商,一起完善Android的生態(tài),2008年華為也開心地加入了組織。
那時候的Android就像屠龍少年,向以“蘋果”為首的封閉勢力諾基亞、黑莓、Palm等發(fā)起挑戰(zhàn),沒有人懷疑Android的“免費午餐”是裹著糖霜的誘餌。
自詡“不作惡”的谷歌將Android系統(tǒng)開源,此舉引來各大手機廠商的力捧,時至今日成為全球第一大移動操作系統(tǒng),與蘋果iOS系統(tǒng)二分天下。
互聯網世界最偉大的兩次戰(zhàn)爭,參與者近百萬人員,所涉金額萬億美金,第一次是Linux與微軟Windows的戰(zhàn)爭,第二次是Android和蘋果iOS之爭,回首看來,這兩次戰(zhàn)爭都是“開源”與“閉源”的戰(zhàn)爭。
美國,全球“開源堡壘”
毫無疑問,美國是“開源世界”的中心。開源軟件最重要的發(fā)起者并不是美國人,但這些組織將基金會設在美國,他們仍然將美國視為開源世界的“堡壘”。
Linux的發(fā)起人托瓦茲是芬蘭人,C++之父本賈尼·斯特勞斯特盧普是丹麥人,Java之父詹姆斯·高斯林是加拿大人,Python作者吉多·范羅蘇姆是荷蘭人……
這些人都是自由世界的推動者,他們相信軟件源代碼應該天生自由,而美國曾經聲明,軟件源代碼受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。當然,過去美國之所以成為全球“開源堡壘”,還有很多重要因素:
美國二戰(zhàn)以后一直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,將數據放在這里是相對安全的;
美國政府必須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行動,不能肆無忌憚、為所欲為;
美國有許多強大的技術公司,這有利于開源技術的實現;
美國有數量龐大的優(yōu)秀程序員,這些人本身就是“開源運動”的參與者;
美國有一種強大的文化自信,能夠吸引更多優(yōu)秀人才……
所以,今天的特朗普政府許多行為,對于熱愛“開源運動”的人會產生心理陰影。近日美國的很多科技企業(yè)已經開始反抗,硅谷的很多公司已經在警告特朗普正在傷害美國。
如果美國失去了“開源運動”,那就沒有Linux,沒有GitHub,沒有Android……甚至沒有萬維網,沒有TCP/IP,美國就不再是互聯網之根,也不可能讓華為這樣的企業(yè)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。
企業(yè)可以硬剛,但“開源”難以戰(zhàn)勝,因為“開源”是一個世界系統(tǒng),大部分人都是建設者,這才是美國的強大之處。
中國沒有“開源運動
中國有全世界數量最多的程序員,有眾多的互聯網公司,有無數為“開源運動”作出貢獻的技術力量,那么中國自己為什么沒有一次真正的“開源運動”,沒有一個強大的“開源項目”,沒有一個全球或者中國企業(yè)自己合作的“開源系統(tǒng)”?
這么多年來,為什么這么多手機企業(yè)都在給Android打工,都在為GitHub貢獻代碼,都在給EOS這樣的項目搖旗吶喊,而我們這樣一個海量市場,這么龐大的經濟規(guī)模,用的卻都是國外的標準和共識。
開源運動是世界性的,它并不歧視某一個國家或民族。只是在中國,很多時候開源運動更像是一門生意而不是一項事業(yè)。發(fā)生過無數案例,例如OMS只是改頭換面的Android,買個國外芯片將LOGO換成自家的,把國外開源成果拿回來改幾個代碼,就宣傳是自己的成果然后去騙取經費……這樣的事情很多,中國之所以很難形成自己的“開源運動”主要有以下原因:
我們對技術底層的原創(chuàng)思考,沒有太大興趣;
只希望在短的時間內取得經濟效益,而不是花更長時間去聚集共識;
漢語體系仍然不是世界生態(tài),這也妨礙“開源運動”的發(fā)展;
中國的公司并不團結,就算有好的“開源技術”也不積極支持;
沒有偉大的奉獻精神,商業(yè)化主宰太多企業(yè)的發(fā)展節(jié)奏;
沒有足夠的文化自信,站在世界中央領導“開源運動”……
就以Android操作系統(tǒng)為例。其中,中國五大手機廠商,OPPO、vivo、華為、小米和聯想,占了Android帝國半壁江山,這些手機企業(yè)完全可以支撐起一個世界級的“開源系統(tǒng)”,可如今這些Android生態(tài)的抱薪者,卻得全部看谷歌的臉色行事。
需要一個更“開源”的世界
開源一開始是自由的,但我們不能迷信它永遠自由,谷歌的Android就是沾著蜜糖的誘餌;開源一開始是美好的,但它也可能變得齷齪骯臟,成為特朗普政府“長臂管轄”的野蠻力量。
這世界最難挑戰(zhàn)的對手,就是一個成熟的“開源”體系。
因為從一開始,它就站在道德的高度,屬于更高維度的文明,在為全世界所有人服務。你不是在與一個有形的實體作戰(zhàn),而是與一個“無形”的對手抗爭。
如果要想在這樣的戰(zhàn)爭中贏得勝利,只有自己成為“開源世界”。
而要建立一個“開源世界”:
需要更好的技術積累;
需要建立更好的法律保護機制;
需要更加開放的包容體系;
需要對原創(chuàng)知識產權的虔誠尊重;
需要更長時間的文明沉淀;
需要在價值觀上成為“世界中心”……
感謝所有偉大的“開源運動”,它們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。
鴻蒙開辟,實屬不易,希望這是一個新的起點。
唯一能夠戰(zhàn)勝開源的,就是中國有更好的開源。
作者:德不羅意